第26章 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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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回答
這個夜晚的月色朦朧, 遠不及夏添美麗。
鐘斯琰一手提著下午那個黑包，一手插在校服褲兜，立在校內廣場。
明明看上去站姿松弛隨意, 卻又不見彎腰駝背, 挺拔卻不僵硬，骨架撐著衣服, 渾身都散發出迷人氣息。
微微偏頭, 眼簾微垂，長睫掩映下的黑眸深邃, 看上去漫不經心, 卻又叫人感覺內藏引力，要把人都吸進去，看得人心悸。
夏添說完那句話, 見鐘斯琰只是這樣看著她沈默，內心忐忑更甚, 七上八下的，像從高空拋下一筐兵乓球，彈跳出混亂又清脆的響。
驕傲總怕被拒絕, 她不太敢再看他。
“如果不行的話——”
“哦。”
嗯？
夏添驚訝擡眼, 鐘斯琰還是那副漫不經心又叫人心悸的模樣, 慢悠悠轉身走在前面。
“自己跟上。”
夏添不敢猶豫, 抓著書包背帶快步跟在他身側, 頻頻側目偷看。
他不是在生她氣嗎？
還以為他會為難自己然後再拒絕，沒想到這麽輕易地就答應了。
所以，應該沒有生她氣。
可能, 他心情不好是因為別的事。
這一刻，夏添真覺得他是個好人。
“那麽喜歡偷看。”鐘斯琰語氣裏的不爽還是很明顯, “光明正大看我是犯法？”
被發現了。
夏添抿唇，沒應聲。
很多時候，她都發現自己是說不過他的。
他這人邏輯性太強，而且臉皮還很厚，歪理一套一套的，她稍不註意就掉進他的坑裏。
閉口不言，才是最佳答案。
果然。
見她又是這副裝聾作啞的態度，鐘斯琰嫌棄地輕嗤了聲：“沒勁。”
後面就沒再搭理她。
-
徐成驍在南塔一中附近的冷飲店坐了一整個晚自習的時間，聽見放學鈴聲響，結賬去了校門外旁邊的鐵欄圍墻。
放學時間統一，朝外走的人群比下午返校那會兒多，擁擠如潮。
雖然處處亮著路燈，但在夜色下其實仍然不太好看清太遠的臉。
徐成驍覺得自己這會兒其實不該抽煙，但煙癮犯了，他還是沒忍住摸了一支出來咬在嘴角。
想了想，又點上。
煙霧繚繞，往上升騰又被風吹散，視線被模糊一片，他擡手扇了扇，一眼就辨認出人群中那張過分好看的臉。
這一回，也同時看見下午那個男生。
倆人並肩一起朝外走，雖然仍舊沒有任何互動交流，但看上去有種本就不需要言語的默契。
他媽的。
又是這男的。
徐成驍煩躁地在心底罵了一句，用力猛吸了口煙，抽出來在鐵圍欄上按滅。
不同於下午，這次他的視線和註意力更多地放在男生身上，將他從頭到腳都細細打量，想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麽貨色。
看完，徐成驍心底冷笑了聲。
他還以為夏添會喜歡清風朗月溫潤如玉的那一掛，沒想到她品味是這種拽裏拽氣的類型。
那男的看著也挺混，她居然也能跟他走這麽近。
徐成驍背著斜挎包穿過人群跟在倆人後面，因為沒穿校服，瘦高的個子加上白T恤黑長褲在一眾統一的藍白色校服裏十分顯眼。
周圍學生都下意識看向他，因為同齡的關系，還以為他是學校新來的轉學生。
等車的短暫時間裏，夏添立在鐘斯琰身旁，安靜地思考等下回家的問題。
鐘斯琰低頭看著手機，沒看她，也沒看車，卻在公交車到來那一刻，率先察覺，兩根修長的手指輕輕捏住她肩頭衣服布料。
提起來，往前帶。
“上車。”
夏添才發覺車已經到了，大家正蜂擁地往上擠，她被鐘斯琰率先往前帶，竟然走在人群最前面，被擠上去，還搶到座位。
她坐窗邊，鐘斯琰坐她旁邊，像一道安全防線，擋在她身側，擋住人群擁擠。
一切都發生在她有些渾渾噩噩不太清醒的間隙，因為有他在，所以她沒出錯。
還挺幸運地坐到喜歡的座位。
明明，他還一心多用，怎麽就能用那麽好。
公交車啟動開走，夏添不經意往窗外一瞥，有道人影在昏暗夜色裏一閃而過。
她其實沒太看清，但卻一瞬間驚悸。
雙手扒住車窗玻璃往外面後方看，卻什麽也看不見。
像是那瞬間，只是錯覺。
然而加速的心跳在告訴她，她確實感知到了危險的來臨，也許就在下一秒。
夏添收回視線，低頭抱緊懷裏的書包。
鐘斯琰那麽聰明，那麽厲害。
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心多用。
他會不會也像她一樣，發現她有危險。
夏添在心裏祈禱著，卻又不太清楚應該祈禱什麽。
祈禱鐘斯琰送她回家嗎？
會不會被徐成驍跟蹤？
以後每個放學的夜晚，難道都要拜托鐘斯琰送自己回家嗎？
或者，應該祈禱今夜平安？
那明晚呢？以後呢？
徐成驍帶給她的危險和後怕，像是無窮盡地綿延，逃得過這一時，逃不過這一世。
夏添心裏焦慮不堪地設想出許多恐怖又危險的畫面，她可能會被徐成驍毀掉。
她的夢想，她為了夢想承受的這麽多年的顛沛流離，她所有的努力，她曾設想過的美好未來，好像可能都會被他毀掉。
他怎麽不去死。
這一刻，夏添發出了人生中最惡毒的怨懟，最狠心的詛咒。
從沒有一刻像現在，她恨一個人恨到恨不得他去死，再也不要出現在她面前。
明明還醒著，沒做夢，夏添卻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噩夢裏，被夢魘纏住。
直至手機在書包裏振動，她才像是突然間驚醒，立刻拉開書包拉鏈，從裏面找到亮起屏幕的手機。
而後，看見屏幕上發來微信消息的名字，夏添怔了一瞬，有些不解地偏頭看向一旁坐著的鐘斯琰。
他卻好似毫無察覺，仍舊低頭看著手機屏幕，被屏幕燈光照亮鋒利的下頜線。
接著，她的手機在手心裏又振動了一下。
夏添低頭看。
ZSY：【不說？】
她看向他剛剛發來的上一條——
ZSY：【距離紅星路北只剩兩站，你還有不到十分鐘的時間。】
好像懂他的意思了。
夏添眼睫顫動，握著手機的手指慢慢收緊。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她沈默著，沒有言語，也沒有任何動作。
人生中總是有很多艱難的抉擇，她沒有上帝視角，無法窺見全貌，也無法確定，鐘斯琰讓她看見的這許多面，是不是就是他的全部。
這一生過得太坎坷，她不敢輕易相信任何人，把自己的傷疤揭開給別人看。
有些秘密，是弱點，是命門，一旦向別人傾訴，就等於向別人遞上傷害自己的尖刀。
她已經來到了沒有人知道她過去的地方，她以為自己可以開展全新的生活。
但命運總是這樣的，不肯讓她過得有一絲一毫的順遂，仿佛她身負拯救蒼生的重任，所以一定要讓她經歷重重坎坷和磨難。
夏添腦子裏飛速地轉動著，許多糾結如同一把把鈍鈍的刀子，一點點地在她這顆心上來回磨動。
雖然鈍，卻總歸是刀子，磨下去又疼又見血。
又因為鈍，所以這痛苦格外綿長。
在她沈默的煎熬中，時間流逝盡了。
廣播報站，前方到站紅星路北。
車上擁擠的人群開始往後門下車的地方靠，準備車一到站停靠開門就沖下去。
鐘斯琰還坐著沒動，像在給她最後的機會。
夏添低著頭，額角冒著細汗，餘光裏是鐘斯琰坐在她身旁的身影。
下一瞬，公交車到站停靠。
慣性來臨那一刻，上身被往前甩的那一秒，餘光裏鐘斯琰起身要走。
夏添只憑求生意識一把抓住他的衣角。
鐘斯琰停下，還立在座位上，垂眸看她。
她仍舊低著頭，一語不發。
“夏雙喜。”鐘斯琰叫她，“放手。”
夏添不僅沒放，抓住他衣角的手還收更緊。
用力、再用力。
他的衣角在她手裏被抓變形。
鐘斯琰下頜微擡，閉了閉眼。
下個瞬間，重新坐回去。
抓著他衣角的手漸漸松了，那只小巧又修長漂亮白皙的手收了回去。
鐘斯琰渾身氣壓低得要死。
夏添感覺到了，他的怒意，他的燥意。
然後，她低聲說：“對不起。”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抓緊你。
鐘斯琰沒有給她任何回應，就只是坐在她旁邊，一語不發，像個脾氣不好隨時要爆.炸的陌生人。
這樣就夠了。
夏添想，只要他在她身邊就夠了。
時間在倆人這樣矛盾的靜默的對立僵持中又流逝，公交停靠在夏添回家需要轉車的站點。
她抱著書包起身，低聲叫他：“下車吧。”
鐘斯琰敞著腿坐著，背靠在座椅靠背上，一副懶得動彈的模樣，像根本沒聽見她的話。
夏添扶著前面的椅背，不得不再次輕言細語地叫他：“鐘斯琰，可以下車了。”
鐘斯琰直接閉上眼，將她完全忽視。
夏添輕抿唇線，擡腿想要跨過他自己下去，公交車卻在此時突然啟動，慣性使得她猝不及防間被往後甩。
兵荒馬亂的瞬間，她手裏書包掉落，整個人撞到鐘斯琰懷裏，兩條胳膊從兩邊環住他脖頸撐在他身後座椅靠背上。
差一點就要臉貼臉，鼻尖卻已經在不經意間撞上又滑過去，唇間的呼吸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交織。
車內的昏暗光線裏，鐘斯琰睜開雙眼。
夏添在他漆黑的眼珠裏看見自己臉上驚訝錯愕的表情。
鐘斯琰啟唇，聲音低沈，語氣卻比先前軟，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唇上——
“下去。”
“……”
夏添才反應過來，松開他，滑到旁邊坐下。
所幸剛剛的站點是這輛公交車的倒數第三個站點，下去不少人，此刻車內只剩下他們和前面寥寥幾人。
應該無人發現她的窘迫。
夏添自我安慰著，臉上有些發熱，連先前擔憂焦慮的危險也一時間忘卻。
書包滾落在座位旁邊的過道裏，鐘斯琰微微傾身，長長的胳膊一探，替她撿回來。
夏添重新把書包放在腿上抱在懷裏，因為剛剛摔在鐘斯琰懷裏的小插曲，竟然離奇地將先前的恐懼打散。
所以有時無法一心多用是否也有好處，至少她在為了這件事尷尬時，無法同時像之前一樣為了徐成驍到來的危險感到焦慮。
不知不覺中，公交車到了終點站。
這次，再不想下車，也得下車。
昏暗少人的深夜，略顯荒涼的站點。
公交車開走，夏添抱著書包立在公交站雨棚下，鐘斯琰偏頭瞥她一眼。
“所以，這什麽意思。”
“……”
夏添也挺想問，他什麽意思。
不讓她下車，現在到了這兒，又來問她。
“我讓你下車了。”
“是誰扯我衣服不讓我走？”
“……”
是她，但是後面她讓他跟她一起下車了。
是他自己裝沒聽見，不搭理她。
“打車吧。”夏添決心付出一些錢財來化解這個失誤，“我付錢。”
“這是錢的事？”
“……對不起。”夏添很誠懇地道歉，“害你跟我流落到這兒。”
鐘斯琰一邊在手機上打車，一邊被她這道歉氣得要死：“閉嘴。”
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說一堆。
別人長嘴吃飯說話解決問題，她長嘴吃飯說廢話制造問題。
他上輩子就欠了她的，這輩子來受她的氣。
不遠處的街邊，暫時停靠的出租車打著雙閃，車內駕駛座司機看了眼車內後視鏡，副駕上的年輕男生死死地看著前面公交站點上的位置。
“我說啊，帥哥。”司機忍不住好奇搭話，“你這一路叫我跟的，是不是就是那邊公交站立在一起的帥哥美女啊？”
“美女是美女。”徐成驍冷哼了聲，“你說她旁邊是帥哥就不合適了，分明一傻.逼。”
司機：“……”
我瞅你才像一個傻.逼。
人家比你帥多了。
金錢讓他閉嘴。
不過兩三分鐘，一輛私家車停靠過去，鐘斯琰跟夏添都上了車。
出租車司機見那輛車重新啟動，很有眼力勁地也啟動車跟上去：“是要跟上吧？”
徐成驍“嗯”了一聲：“別跟丟，別被發現，技術好點兒，自己看著辦。”
司機：“……”
要不是看他給的多，真想讓他滾下去。
鐘斯琰打的車終點站是到點游戲廳，途徑停車點是澄水巷326號。
倆人上車後就一同坐在後排座，仍舊是不說一句話，別別扭扭像吵了架的小情侶。
司機看了眼車內後視鏡，熱情地笑了下：“吵架了啊？怎麽回事兒，不說話呢。”
夏添裝作沒聽見，沒應聲。
鐘斯琰也不怎麽想開口，但還是很禮貌地接了他的話：“沒呢，上學累著了。”
“哈哈哈。”司機握著方向盤笑得很爽朗，“學習是挺累的，高幾了啊？”
“高三。”
“哎喲，那是挺累，南塔一中的？看校服挺像，我女兒也是這學校畢業的。”
“嗯。”
見倆人興致實在不怎麽高，司機也放棄再繼續搭話，轉而詢問：“介意我開個音樂嗎，我這人不太喜歡安靜，習慣聽點兒響。當然，客人是上帝，你倆要是介意，我不開也行。”
話音剛落，倆人異口同聲：“不介意。”
司機聽樂了：“好嘞！我這就打開！”
司機五十來歲，喜歡的歌單還挺時髦，都是這幾年大火的流行歌曲。
他調了一首挺歡快的歌，非常驕傲地介紹起來：“這是我女兒給我選的歌單，說我那些老掉牙的歌年輕客人才不想聽，哈哈哈。”
“挺好聽的，您女兒很有品味。”
夏添本來沒想說話，但聽著聽著有點羨慕他女兒，有個這麽愛她的父親，張口閉口都把她當自己的驕傲。
如果她也有這樣的父親，也許她就不會像現在一樣感到害怕。
不，如果她有這樣的父親，她就不會淪落到去姑姑家寄人籬下，不會顛沛流離這麽多年，不會在寧陽讀書，也就不會認識徐成驍。
如果她沒有認識徐成驍，就不會發生後來一系列的事。
一切不好的不幸運的事，都不會發生。
她會過得很開心，也許現在已經坐在父親來接她的車上，吃著他給自己買的夜宵，跟他聊著學校的趣事。
絕對絕對不會，像現在一樣。
鐘斯琰聽著倆人閑聊，偏頭隨意往車窗外一瞥，瞥見倒車鏡裏後面那輛離得不遠不近的出租車。
這原本沒什麽可奇怪的，但恰好他們這輛車的司機轉了個彎，那輛出租車也跟著轉彎。
當然這其實也不能說明什麽。
只是聯想到夏添的反常，鐘斯琰就多留意了一點。
接下來的每一個彎道，後面那輛出租車都跟著他們這輛車轉向，並且始終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甚至，在有機會超車且已經有別的車超車過去的情況下，那輛車還是選擇保持著這樣的距離跟在他們後面。
鐘斯琰薄唇微掀，微不可聞地呵了聲。
“師傅，改個路。”
“啊？”司機詫異，“怎麽改？”
夏添也驚訝偏頭看著他，滿眼疑惑。
鐘斯琰唇角勾著很淡的笑意：“往西有片魔鬼窟，您走過麽？往那裏面開。”
魔鬼窟？
夏添沒聽過，也不知道那是什麽。
正要開口問，司機已經有些激動興奮地答應：“這是你說的啊，那我可開過去了！”
“嗯。”鐘斯琰降下車窗，深邃的雙眸微斂，看著倒車鏡裏後面那輛一直跟著的出租車，微微笑起來，“我說的，開吧，給你加錢。”
司機興奮得一腳油門就踩了出去。
夏添本來端正坐著，後背沒靠著任何東西，忽然被慣性猛地往後一甩，後背緊緊貼上座椅靠背。
下意識伸手朝旁邊抓，一把抓住鐘斯琰的胳膊。
驚魂甫定，轉頭小聲問他：“什麽意思？那是什麽地方，開過去幹嘛？不回家了嗎？”
鐘斯琰垂眸看了眼她緊緊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夏季校服露胳膊，她手心微涼，貼著他小臂的皮膚，細膩軟滑。
莫名地，氣就散了大半。
“夏雙喜。”
鐘斯琰擡眼瞧她。
“你笨死了。”
“……？”
夏添疑惑，鐘斯琰卻偏頭不再看她。
徐成驍一直緊盯著前面夏添乘坐的那輛私家車，眼見著那輛車突然就加速沖了出去，立刻皺眉催促旁邊的出租車司機：“跟上！”
出租車司機被迫加速。
徐成驍生怕跟丟，一刻也不敢放松地盯著前面那輛私家車。
突然就加加速。
他有種直覺，自己被發現了。
徐成驍剛有這想法。
下一秒，眼睜睜看著前面那輛車後排座的右邊，伸出只骨骼修長漂亮的手。
四指彎曲，豎著大拇指。
而後，上下翻轉。
鄙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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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夜晚的月色朦朧, 遠不及夏添美麗。
鐘斯琰一手提著下午那個黑包，一手插在校服褲兜，立在校內廣場。
明明看上去站姿松弛隨意, 卻又不見彎腰駝背, 挺拔卻不僵硬，骨架撐著衣服, 渾身都散發出迷人氣息。
微微偏頭, 眼簾微垂，長睫掩映下的黑眸深邃, 看上去漫不經心, 卻又叫人感覺內藏引力，要把人都吸進去，看得人心悸。
夏添說完那句話, 見鐘斯琰只是這樣看著她沈默，內心忐忑更甚, 七上八下的，像從高空拋下一筐兵乓球，彈跳出混亂又清脆的響。
驕傲總怕被拒絕, 她不太敢再看他。
“如果不行的話——”
“哦。”
嗯？
夏添驚訝擡眼, 鐘斯琰還是那副漫不經心又叫人心悸的模樣, 慢悠悠轉身走在前面。
“自己跟上。”
夏添不敢猶豫, 抓著書包背帶快步跟在他身側, 頻頻側目偷看。
他不是在生她氣嗎？
還以為他會為難自己然後再拒絕，沒想到這麽輕易地就答應了。
所以，應該沒有生她氣。
可能, 他心情不好是因為別的事。
這一刻，夏添真覺得他是個好人。
“那麽喜歡偷看。”鐘斯琰語氣裏的不爽還是很明顯, “光明正大看我是犯法？”
被發現了。
夏添抿唇，沒應聲。
很多時候，她都發現自己是說不過他的。
他這人邏輯性太強，而且臉皮還很厚，歪理一套一套的，她稍不註意就掉進他的坑裏。
閉口不言，才是最佳答案。
果然。
見她又是這副裝聾作啞的態度，鐘斯琰嫌棄地輕嗤了聲：“沒勁。”
後面就沒再搭理她。
-
徐成驍在南塔一中附近的冷飲店坐了一整個晚自習的時間，聽見放學鈴聲響，結賬去了校門外旁邊的鐵欄圍墻。
放學時間統一，朝外走的人群比下午返校那會兒多，擁擠如潮。
雖然處處亮著路燈，但在夜色下其實仍然不太好看清太遠的臉。
徐成驍覺得自己這會兒其實不該抽煙，但煙癮犯了，他還是沒忍住摸了一支出來咬在嘴角。
想了想，又點上。
煙霧繚繞，往上升騰又被風吹散，視線被模糊一片，他擡手扇了扇，一眼就辨認出人群中那張過分好看的臉。
這一回，也同時看見下午那個男生。
倆人並肩一起朝外走，雖然仍舊沒有任何互動交流，但看上去有種本就不需要言語的默契。
他媽的。
又是這男的。
徐成驍煩躁地在心底罵了一句，用力猛吸了口煙，抽出來在鐵圍欄上按滅。
不同於下午，這次他的視線和註意力更多地放在男生身上，將他從頭到腳都細細打量，想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麽貨色。
看完，徐成驍心底冷笑了聲。
他還以為夏添會喜歡清風朗月溫潤如玉的那一掛，沒想到她品味是這種拽裏拽氣的類型。
那男的看著也挺混，她居然也能跟他走這麽近。
徐成驍背著斜挎包穿過人群跟在倆人後面，因為沒穿校服，瘦高的個子加上白T恤黑長褲在一眾統一的藍白色校服裏十分顯眼。
周圍學生都下意識看向他，因為同齡的關系，還以為他是學校新來的轉學生。
等車的短暫時間裏，夏添立在鐘斯琰身旁，安靜地思考等下回家的問題。
鐘斯琰低頭看著手機，沒看她，也沒看車，卻在公交車到來那一刻，率先察覺，兩根修長的手指輕輕捏住她肩頭衣服布料。
提起來，往前帶。
“上車。”
夏添才發覺車已經到了，大家正蜂擁地往上擠，她被鐘斯琰率先往前帶，竟然走在人群最前面，被擠上去，還搶到座位。
她坐窗邊，鐘斯琰坐她旁邊，像一道安全防線，擋在她身側，擋住人群擁擠。
一切都發生在她有些渾渾噩噩不太清醒的間隙，因為有他在，所以她沒出錯。
還挺幸運地坐到喜歡的座位。
明明，他還一心多用，怎麽就能用那麽好。
公交車啟動開走，夏添不經意往窗外一瞥，有道人影在昏暗夜色裏一閃而過。
她其實沒太看清，但卻一瞬間驚悸。
雙手扒住車窗玻璃往外面後方看，卻什麽也看不見。
像是那瞬間，只是錯覺。
然而加速的心跳在告訴她，她確實感知到了危險的來臨，也許就在下一秒。
夏添收回視線，低頭抱緊懷裏的書包。
鐘斯琰那麽聰明，那麽厲害。
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心多用。
他會不會也像她一樣，發現她有危險。
夏添在心裏祈禱著，卻又不太清楚應該祈禱什麽。
祈禱鐘斯琰送她回家嗎？
會不會被徐成驍跟蹤？
以後每個放學的夜晚，難道都要拜托鐘斯琰送自己回家嗎？
或者，應該祈禱今夜平安？
那明晚呢？以後呢？
徐成驍帶給她的危險和後怕，像是無窮盡地綿延，逃得過這一時，逃不過這一世。
夏添心裏焦慮不堪地設想出許多恐怖又危險的畫面，她可能會被徐成驍毀掉。
她的夢想，她為了夢想承受的這麽多年的顛沛流離，她所有的努力，她曾設想過的美好未來，好像可能都會被他毀掉。
他怎麽不去死。
這一刻，夏添發出了人生中最惡毒的怨懟，最狠心的詛咒。
從沒有一刻像現在，她恨一個人恨到恨不得他去死，再也不要出現在她面前。
明明還醒著，沒做夢，夏添卻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噩夢裏，被夢魘纏住。
直至手機在書包裏振動，她才像是突然間驚醒，立刻拉開書包拉鏈，從裏面找到亮起屏幕的手機。
而後，看見屏幕上發來微信消息的名字，夏添怔了一瞬，有些不解地偏頭看向一旁坐著的鐘斯琰。
他卻好似毫無察覺，仍舊低頭看著手機屏幕，被屏幕燈光照亮鋒利的下頜線。
接著，她的手機在手心裏又振動了一下。
夏添低頭看。
ZSY：【不說？】
她看向他剛剛發來的上一條——
ZSY：【距離紅星路北只剩兩站，你還有不到十分鐘的時間。】
好像懂他的意思了。
夏添眼睫顫動，握著手機的手指慢慢收緊。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她沈默著，沒有言語，也沒有任何動作。
人生中總是有很多艱難的抉擇，她沒有上帝視角，無法窺見全貌，也無法確定，鐘斯琰讓她看見的這許多面，是不是就是他的全部。
這一生過得太坎坷，她不敢輕易相信任何人，把自己的傷疤揭開給別人看。
有些秘密，是弱點，是命門，一旦向別人傾訴，就等於向別人遞上傷害自己的尖刀。
她已經來到了沒有人知道她過去的地方，她以為自己可以開展全新的生活。
但命運總是這樣的，不肯讓她過得有一絲一毫的順遂，仿佛她身負拯救蒼生的重任，所以一定要讓她經歷重重坎坷和磨難。
夏添腦子裏飛速地轉動著，許多糾結如同一把把鈍鈍的刀子，一點點地在她這顆心上來回磨動。
雖然鈍，卻總歸是刀子，磨下去又疼又見血。
又因為鈍，所以這痛苦格外綿長。
在她沈默的煎熬中，時間流逝盡了。
廣播報站，前方到站紅星路北。
車上擁擠的人群開始往後門下車的地方靠，準備車一到站停靠開門就沖下去。
鐘斯琰還坐著沒動，像在給她最後的機會。
夏添低著頭，額角冒著細汗，餘光裏是鐘斯琰坐在她身旁的身影。
下一瞬，公交車到站停靠。
慣性來臨那一刻，上身被往前甩的那一秒，餘光裏鐘斯琰起身要走。
夏添只憑求生意識一把抓住他的衣角。
鐘斯琰停下，還立在座位上，垂眸看她。
她仍舊低著頭，一語不發。
“夏雙喜。”鐘斯琰叫她，“放手。”
夏添不僅沒放，抓住他衣角的手還收更緊。
用力、再用力。
他的衣角在她手裏被抓變形。
鐘斯琰下頜微擡，閉了閉眼。
下個瞬間，重新坐回去。
抓著他衣角的手漸漸松了，那只小巧又修長漂亮白皙的手收了回去。
鐘斯琰渾身氣壓低得要死。
夏添感覺到了，他的怒意，他的燥意。
然後，她低聲說：“對不起。”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抓緊你。
鐘斯琰沒有給她任何回應，就只是坐在她旁邊，一語不發，像個脾氣不好隨時要爆.炸的陌生人。
這樣就夠了。
夏添想，只要他在她身邊就夠了。
時間在倆人這樣矛盾的靜默的對立僵持中又流逝，公交停靠在夏添回家需要轉車的站點。
她抱著書包起身，低聲叫他：“下車吧。”
鐘斯琰敞著腿坐著，背靠在座椅靠背上，一副懶得動彈的模樣，像根本沒聽見她的話。
夏添扶著前面的椅背，不得不再次輕言細語地叫他：“鐘斯琰，可以下車了。”
鐘斯琰直接閉上眼，將她完全忽視。
夏添輕抿唇線，擡腿想要跨過他自己下去，公交車卻在此時突然啟動，慣性使得她猝不及防間被往後甩。
兵荒馬亂的瞬間，她手裏書包掉落，整個人撞到鐘斯琰懷裏，兩條胳膊從兩邊環住他脖頸撐在他身後座椅靠背上。
差一點就要臉貼臉，鼻尖卻已經在不經意間撞上又滑過去，唇間的呼吸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交織。
車內的昏暗光線裏，鐘斯琰睜開雙眼。
夏添在他漆黑的眼珠裏看見自己臉上驚訝錯愕的表情。
鐘斯琰啟唇，聲音低沈，語氣卻比先前軟，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唇上——
“下去。”
“……”
夏添才反應過來，松開他，滑到旁邊坐下。
所幸剛剛的站點是這輛公交車的倒數第三個站點，下去不少人，此刻車內只剩下他們和前面寥寥幾人。
應該無人發現她的窘迫。
夏添自我安慰著，臉上有些發熱，連先前擔憂焦慮的危險也一時間忘卻。
書包滾落在座位旁邊的過道裏，鐘斯琰微微傾身，長長的胳膊一探，替她撿回來。
夏添重新把書包放在腿上抱在懷裏，因為剛剛摔在鐘斯琰懷裏的小插曲，竟然離奇地將先前的恐懼打散。
所以有時無法一心多用是否也有好處，至少她在為了這件事尷尬時，無法同時像之前一樣為了徐成驍到來的危險感到焦慮。
不知不覺中，公交車到了終點站。
這次，再不想下車，也得下車。
昏暗少人的深夜，略顯荒涼的站點。
公交車開走，夏添抱著書包立在公交站雨棚下，鐘斯琰偏頭瞥她一眼。
“所以，這什麽意思。”
“……”
夏添也挺想問，他什麽意思。
不讓她下車，現在到了這兒，又來問她。
“我讓你下車了。”
“是誰扯我衣服不讓我走？”
“……”
是她，但是後面她讓他跟她一起下車了。
是他自己裝沒聽見，不搭理她。
“打車吧。”夏添決心付出一些錢財來化解這個失誤，“我付錢。”
“這是錢的事？”
“……對不起。”夏添很誠懇地道歉，“害你跟我流落到這兒。”
鐘斯琰一邊在手機上打車，一邊被她這道歉氣得要死：“閉嘴。”
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說一堆。
別人長嘴吃飯說話解決問題，她長嘴吃飯說廢話制造問題。
他上輩子就欠了她的，這輩子來受她的氣。
不遠處的街邊，暫時停靠的出租車打著雙閃，車內駕駛座司機看了眼車內後視鏡，副駕上的年輕男生死死地看著前面公交站點上的位置。
“我說啊，帥哥。”司機忍不住好奇搭話，“你這一路叫我跟的，是不是就是那邊公交站立在一起的帥哥美女啊？”
“美女是美女。”徐成驍冷哼了聲，“你說她旁邊是帥哥就不合適了，分明一傻.逼。”
司機：“……”
我瞅你才像一個傻.逼。
人家比你帥多了。
金錢讓他閉嘴。
不過兩三分鐘，一輛私家車停靠過去，鐘斯琰跟夏添都上了車。
出租車司機見那輛車重新啟動，很有眼力勁地也啟動車跟上去：“是要跟上吧？”
徐成驍“嗯”了一聲：“別跟丟，別被發現，技術好點兒，自己看著辦。”
司機：“……”
要不是看他給的多，真想讓他滾下去。
鐘斯琰打的車終點站是到點游戲廳，途徑停車點是澄水巷326號。
倆人上車後就一同坐在後排座，仍舊是不說一句話，別別扭扭像吵了架的小情侶。
司機看了眼車內後視鏡，熱情地笑了下：“吵架了啊？怎麽回事兒，不說話呢。”
夏添裝作沒聽見，沒應聲。
鐘斯琰也不怎麽想開口，但還是很禮貌地接了他的話：“沒呢，上學累著了。”
“哈哈哈。”司機握著方向盤笑得很爽朗，“學習是挺累的，高幾了啊？”
“高三。”
“哎喲，那是挺累，南塔一中的？看校服挺像，我女兒也是這學校畢業的。”
“嗯。”
見倆人興致實在不怎麽高，司機也放棄再繼續搭話，轉而詢問：“介意我開個音樂嗎，我這人不太喜歡安靜，習慣聽點兒響。當然，客人是上帝，你倆要是介意，我不開也行。”
話音剛落，倆人異口同聲：“不介意。”
司機聽樂了：“好嘞！我這就打開！”
司機五十來歲，喜歡的歌單還挺時髦，都是這幾年大火的流行歌曲。
他調了一首挺歡快的歌，非常驕傲地介紹起來：“這是我女兒給我選的歌單，說我那些老掉牙的歌年輕客人才不想聽，哈哈哈。”
“挺好聽的，您女兒很有品味。”
夏添本來沒想說話，但聽著聽著有點羨慕他女兒，有個這麽愛她的父親，張口閉口都把她當自己的驕傲。
如果她也有這樣的父親，也許她就不會像現在一樣感到害怕。
不，如果她有這樣的父親，她就不會淪落到去姑姑家寄人籬下，不會顛沛流離這麽多年，不會在寧陽讀書，也就不會認識徐成驍。
如果她沒有認識徐成驍，就不會發生後來一系列的事。
一切不好的不幸運的事，都不會發生。
她會過得很開心，也許現在已經坐在父親來接她的車上，吃著他給自己買的夜宵，跟他聊著學校的趣事。
絕對絕對不會，像現在一樣。
鐘斯琰聽著倆人閑聊，偏頭隨意往車窗外一瞥，瞥見倒車鏡裏後面那輛離得不遠不近的出租車。
這原本沒什麽可奇怪的，但恰好他們這輛車的司機轉了個彎，那輛出租車也跟著轉彎。
當然這其實也不能說明什麽。
只是聯想到夏添的反常，鐘斯琰就多留意了一點。
接下來的每一個彎道，後面那輛出租車都跟著他們這輛車轉向，並且始終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甚至，在有機會超車且已經有別的車超車過去的情況下，那輛車還是選擇保持著這樣的距離跟在他們後面。
鐘斯琰薄唇微掀，微不可聞地呵了聲。
“師傅，改個路。”
“啊？”司機詫異，“怎麽改？”
夏添也驚訝偏頭看著他，滿眼疑惑。
鐘斯琰唇角勾著很淡的笑意：“往西有片魔鬼窟，您走過麽？往那裏面開。”
魔鬼窟？
夏添沒聽過，也不知道那是什麽。
正要開口問，司機已經有些激動興奮地答應：“這是你說的啊，那我可開過去了！”
“嗯。”鐘斯琰降下車窗，深邃的雙眸微斂，看著倒車鏡裏後面那輛一直跟著的出租車，微微笑起來，“我說的，開吧，給你加錢。”
司機興奮得一腳油門就踩了出去。
夏添本來端正坐著，後背沒靠著任何東西，忽然被慣性猛地往後一甩，後背緊緊貼上座椅靠背。
下意識伸手朝旁邊抓，一把抓住鐘斯琰的胳膊。
驚魂甫定，轉頭小聲問他：“什麽意思？那是什麽地方，開過去幹嘛？不回家了嗎？”
鐘斯琰垂眸看了眼她緊緊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夏季校服露胳膊，她手心微涼，貼著他小臂的皮膚，細膩軟滑。
莫名地，氣就散了大半。
“夏雙喜。”
鐘斯琰擡眼瞧她。
“你笨死了。”
“……？”
夏添疑惑，鐘斯琰卻偏頭不再看她。
徐成驍一直緊盯著前面夏添乘坐的那輛私家車，眼見著那輛車突然就加速沖了出去，立刻皺眉催促旁邊的出租車司機：“跟上！”
出租車司機被迫加速。
徐成驍生怕跟丟，一刻也不敢放松地盯著前面那輛私家車。
突然就加加速。
他有種直覺，自己被發現了。
徐成驍剛有這想法。
下一秒，眼睜睜看著前面那輛車後排座的右邊，伸出只骨骼修長漂亮的手。
四指彎曲，豎著大拇指。
而後，上下翻轉。
鄙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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